河南正阳城管之死 | 水果秤引发的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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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管李伟躺在正阳县城南关街十字路口的西侧，一动不动；血液从身子下面流出，在太阳的炙烤下迅速凝结。
“我自己去投案”，郭莲芝回忆，“不知道商贩张国友是后悔了还是真的不害怕，他应该想到两个家庭就这样完了。”
文｜新京报记者安钟汝 实习生宋佳 付子洋
编辑 | 苏晓明
环卫工人郭莲芝想起7月28日上午的场面，面孔抽搐，她说当时“时间像是静止了。”
城管李伟躺在正阳县城南关街十字路口的西侧，一动不动；血液从身子下面流出，在太阳的炙烤下迅速凝结。
45岁的张国友手里提着一把西瓜刀，站在不远处，他的妻子李红侧躺在地上，眼睛紧闭，也不动弹。
这一幕发生在28日上午的河南正阳县街头——水果商贩张国友与前来执法的正阳县城市管理综合执法局城管综合执法大队五中队执法人员起了冲突，张国友持西瓜刀刺伤执法人员李伟，后李伟经抢救无效于当日死亡。
夺秤冲突
郭莲芝负责正阳南环城路一段道路清扫工作，28日早上9点左右，她照例捡拾道路上的垃圾，路过张国友的西瓜车时，一辆城管执法车正沿南环路由西向东驶来，在距离张国友的西瓜车一百米处停下。
“这对夫妇在这里卖水果一年多了，很面熟。”郭莲芝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
执法车上下来两个执法队员，快步走向张国友的西瓜车，拿了张国友的秤。
张国友向两位执法队员索要水果秤，执法队员表示，“你把车开走，秤会还给你，你到执法大队来取。”
“你把秤给我，我就开走。”张国友回应。
两位城管队员把水果秤拿到一百米外的执法车上，张国友正在搭太阳伞，用水果刀割断多余的绳子。
这个时候，张国友的妻子李红追着城管过去要秤，张国友看到妻子赶过去，也追过去，手里拿着割绳子的刀。
一位执法人员问他，“你手里提着刀，啥意思！”
“我卖水果的，当然有刀。” 张国友说。
两边争执时，李红从执法车上取回水果秤，慌忙往西瓜车边赶，这个时候，驾驶座上的李伟下车追上来夺秤，两人用力像拔河一样向两边拉拽。这个时候，李红突然向后倒下，“看起来好像晕过去了，眼睛闭着，一动不动。”
“张国友看到妻子倒下来，就拿刀冲上来去捅李伟，捅了几刀不知道，李伟瘫了一样倒在地上。”郭莲芝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
据当时在现场的另一位目击者金红（化名）称，“李伟倒下后，张国友又去追赶另外一名城管队员。”
郭莲芝回忆，张国友拿着刀去追，那位被追的执法队员最后躲进了执法车里，锁了车门不敢出来。
金红说，当时在现场的人谁也不敢管，连后来赶来的城管都躲在一边。
半个小时后，上午9点30分左右，救护车和110赶过来，“眼看着李伟躺在地上，血越淌越多，身子下面染红了一片。”
据事发现场的一个商店老板回忆，110来的时候，张国友喊着说，“我自己会去投案。”
直到29日晚，张国友的西瓜车还停在路边，车上，还有半车没有卖完的西瓜，张国友的一位朋友告诉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张国友在这里已经摆了一年多的水果摊。”
最早的一次出摊
张国友的出租屋位于正阳县城的一个胡同里。
出租屋不到三十平米，分成了四个小间，客厅和次卧堆放着装水果的箩筐、纸箱，剩下两个小间做成了主卧、厨房，主卧一张床就摆满了整个房间，厨房只容得下一个人转身。在房子的门口，摆着一副废弃的架子车。
张国友的儿子张海涛说，父亲做水果生意十几年了，他记得小时候，父母就推着这辆架子车到街上摆摊，“有时候路太远，推架子车太费劲，我妈就到邻居家借一辆人力三轮车运货。”
张海涛说，父亲做生意并不在行，“有时候进的货一打开，里面都是坏掉的水果，卖水果的时候，熟人多给点，别人讲价就降价，总不挣钱。”
当了十几年水果贩，张国友没有自己的房子，出租屋里最新的家具是一个衣柜，一百八十元。
妻子李红经常抱怨——卖水果不挣钱，有时候还被城管赶来赶去。
他的房东张开香介绍，28日早上八点，李红在洗衣服，张国友还在睡觉。李红一边洗衣服，一边向张开香抱怨，“他一点都不知道上进，进的西瓜也不去卖，还在睡觉。”
张开香说，26日，张国友进了一车西瓜没卖完，李红已经不满意，结果27号晚上，张国友又进了一车。
“李红心里急，怕西瓜卖不出去会烂掉，就不停埋怨。”张开香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那天，张国友听到妻子不停抱怨，就起床去南环城路口卖西瓜。
张开香说，这是张国友出门摆摊最早的一次。
对于李红的抱怨，张开香劝架，“你们出去那么早干啥，早上天不热，西瓜不好卖，还被城管赶。”
张国友和妻子来到了县城南关街十字路口——这是他们最近一年固定的摊位，车停在路边，车后面搭把遮阳伞，对过路的人零售。
"我想会有一方让步"
在距离事发地一公里处摆摊的李梅也是一个水果贩。她向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介绍，正阳县二环内不让流动摊贩摆摊，所以他们只能在二环外摆。张国友的摊位紧贴二环，并临近南环城路与中心街交叉的十字路口，是个比较好的位置。
《驻马店日报》去年8月份刊发了一篇名为《正阳县综合执法局不断提高城市管理执法水平》的文章。文章介绍，近年来正阳县城市管理曾一度疏于严格执法，城区违法违规建设、非机动车乱停乱放、占道经营、店外经营等行为，严重影响了城市形象和城市规划建设。
文中写道，“成立于2014年12月的正阳县城市管理综合执法局摸清了底子，理清了城市管理思路，解决了一些人民群众关心的热点难点问题，使该县的城市管理初步迈上了法制化、正规化轨道。”
正阳县城管局党委书记汤东称，从2016年起，正阳开始创建国家卫生县城，城管局工作一直不敢松懈。
李伟的大队长赵亮（化名）介绍，城管局执法大队分为多个中队，每个中队的区别的就是负责的区域不同，李伟负责的区域包括事发地南环城路。
因此，常年摆摊的张国友与城管有过多次接触。
张国友一位朋友武三（化名）说，张国友在那里摆摊一年多时间，多次被城管赶，有一次，他卖橙子，摊子被城管推倒了。
在与城管多次接触中，“有时候城管让他收摊，他也就收了。”武三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事发前，张国友其实刚刚扎好摊位。
环卫工人郭莲芝认为张国友这一次同样会和城管和解。“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着，我想会有一方会让步，大家就散了，以前也看到城管和小贩这样争来争去，后来都好好解决了。”郭莲芝说，没想到还会发生后面的事。
张国友的出租屋，门前倚着以前用来运送水果的人力架子车。新京报记者安钟汝 摄
死亡
据正阳县外宣办发布的消息，张国友捅了李伟4刀。
“我自己去投案”，郭莲芝回忆，张国友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不知道他是后悔了还是真的不害怕，他应该想到两个家庭就这样完了。”
28日下午四点半左右，36岁的李伟被送到正阳县人民医院抢救，并邀请了解放军159医院专家到正阳会诊，但医治无效死亡，张国友被警方控制。
城管局党委书记汤东告诉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李伟是家中独子，父亲在十年前去世，母亲已年近六十，平时在商场门口卖金鱼缸和一些花草维持生计，李伟的儿子刚刚七岁，妻子没有工作。
大队长赵亮介绍，他多次从队员口中听到过张国友这个名字，队员多次和这个人打交道。 “遇到张国友这样的摊贩，首先就是劝离，多次劝说无效，就适当没收一些物品。”多位目击者表示，这次事件，也正是城管队员没收张国友的秤引发的。
关于秤的问题，28日，有传言城管队员折断了张国友的水果秤。张国友的亲戚也有类似表述。汤东解释说，张国友的秤并不是一般的杆秤，而是台磅，是双方在争夺过程中掉落在地上摔坏的。
事发十五分钟后，赵亮赶到现场，他看到李伟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一名城管队员抱着他，胸口和后背的伤口各捂了一条已经染红的毛巾，“当时，张国友手中还拿着刀。”
汤东告诉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李伟在重症监护室，下午一点二十三分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两点四十三分宣布死亡。当晚，李伟尸检确认一共有七个伤口，四个伤口较深，其中一刀捅破了通往肺部和肝部的血管最为致命。
倒在现场的李红也被送到正阳县人民医院。李红的病房有三位民警轮班值守，等待录口供，而李红始终紧闭双眼，照顾李红的家属称，“李红一直昏迷。”
而李红的主治医生表示，“李红只是轻微脑震荡。”
张国友老家的一位邻居说，28日一早，张国友的父亲从距离正阳20多公里的付寨乡殷寨小张村骑电车赶往正阳县城。
据小张村的一位村民介绍，张国友20年前已经离开小张村到县城打拼，家里兄妹六人，有一个哥哥，母亲去年8月去世，父亲独居。张国友的独生子张海涛在徐州当兵。
29日上午，张海涛从徐州赶回正阳。他觉得，随着他慢慢长大，父亲在变，变得比以前努力了。父亲曾告诉过他，“你以后要娶媳妇，我们现在房子也没有，我要好好努力给你挣钱了。”
END
剥洋葱people
（微信号：boyangcong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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